日記,湖畔美景,沒有裸男干擾的釣魚

(接續上回

「今日終於見證了傳說中恐怖的魚肉燕麥粥,難吃程度名不虛傳。燕麥臭、魚腥酸......」吃完了早餐後,亞瑟趁著開始今日工作前的空檔,在湖邊找塊石頭坐下、拿出他隨身的筆記本寫下早餐的心得,可惜他只是個略懂識字和書寫的大老粗,哪有什麼妙筆生花的能力去記錄這恐怖的早餐。

本還想多寫點東西,例如紀錄一下昨晚和何西亞、瑪麗貝絲兩人進去大都市行竊的經驗,--好像從懂事以來,他就再也沒有踏入過那麼大的城市,一半的原因是機運,另一半的原因是因為這會令他回想起父親就是在那樣的環境下為了養活兩口人而把自己「操勞致死」,所以他總是避開踏入大都市的機會。--但他寫上一段註腳當作筆記結尾:「只是我吃過更難吃的東西,所以我想大家應該多珍惜皮爾森先生的手藝。」(註)

好像是要回應他寫下的註解,一尾鱸魚翻攪了扁鐵湖平靜又深邃的水面,水花聲轉移了亞瑟的注意力,這時他才看清楚克雷蒙角就落在扁鐵湖東岸的紅土綠地上,正和西岸遍地黃沙荒土的黑水鎮遙遙相望........

這種肆意飄盪的生活好像就是從他們決定去黑水鎮上幹那一票開始走樣的。


小口黑鱸



亞瑟回憶起黑水鎮、還有自己沒參加的那場搶劫,就想到德奇他們一毛錢都沒帶走,營隊還損失了四個成員(雖然自己救回了一個),大家差點餓死凍死在山上,約翰被狼啃掉了半張臉,「但智商好像變高許多,所以這是好事吧!」亞瑟用半帶玩笑半補充的心情寫下這句話,沒筆尖一碰到墨水、內心深處的火氣就爆開了,「話說回來,德奇怎麼會覺得邁嘉那沒卵沒屌沒心肝、活該仆街給人當痰盂、被人掃去和馬糞豬屎做一堆都不配的白目爛咖計畫的搶劫靠譜呢?這傢伙做事情完全不思考後果、不計較風險、不把同夥的死活當回事!.......」

寫到這,亞瑟才發現自己從沒認真看過黑水鎮的樣貌。「每次進去,滿腦子都是擔心會不會太過招搖、會不會讓人起疑,不然就是在四處尋找可以偷搶拐騙的機會...這是我第一次清楚看清這個爛地方的全貌!...這個晚上燈火沒幾盞的鄉下爛地方,能被稱為鎮就該偷笑了,竟然還會有載著鉅款的油輪登岸,這簡直像童話故事一樣不可思議......」但這就是為什麼亞瑟是營隊裡負責做苦差事的二把手,德奇卻是無可取代的領袖、要坐在那輕鬆思考判斷。

「他用聞的就知道那艘郵輪上的巨款是真的!」亞瑟心裡是知道這點的。

一種不知道是哀傷、迷惘、或單純歲月的打擊化成苦澀的感覺湧上喉嚨,亞瑟決定停筆也停止思考。


如果這個殘酷的世界也能就這樣停止轉動就好了。

但亞瑟早就知道這世間沒有什麼東西真的會停下來,不管是筆、是思緒、還是歲月、甚至是世界........,尤其是這個世界,早晨從東邊升起的太陽已經不知不覺步入頭頂的範圍,看似溫和的陽光不停加熱扁鐵湖,蒸騰的水氣讓湖面好像加上了一片哈哈鏡,讓對岸的黑水鎮變得模糊、扭曲、無法辨識。

但關於黑水鎮的殘酷與哀傷,那印象大概就像烙印一樣留在身上。

這個身材高壯、嗓音粗獷、神情總是帶著三分怒氣兩分凶暴的男人其實有顆連自己都沒察覺、但卻異常敏感的心思。


「午安,摩根先生。」不知道時間就這樣過了多久,亞瑟竟然就一直對著扁鐵湖出神,直到基蘭拿著魚竿、提著裝了魚餌的水桶往湖畔碼頭走來。

「午安,基蘭,你的臉怎麼了?」看到基蘭眼角和臉頰上各一大一小、讓他快張不開眼的瘀青,亞瑟知道那絕不是跌倒或意外的傑作,「誰幹的?誰那麼大膽子違反規定?」

忠誠和尊敬,這是范德林幫內部不可踰越的規範。小打小鬧,或有監督下的決鬥,雖說無可避免,但篤信平等與自由、稱這為美國夢之核心的德奇范德林,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跟隨自己的幫眾變成一群習慣用暴力解決事情的罪犯。

即使基蘭的身份比較微妙,因為他曾是奧德里斯科幫的跑腿小弟,但他在營地中的地位是經過德奇和亞瑟兩人認可、甚至承諾(會保護他的安全)的,所以亞瑟的直覺是認為基蘭臉上的傷痕可以視為對德奇的蔑視。


基蘭無奈的笑了笑,說:「這沒什麼,只是威廉森先生昨晚的傑作而已,那時你出去了所以沒看到。」

比爾威廉森,前陸軍士官,是這個營隊中最重視秩序與忠誠的人,(跟德奇因此臭味相投,)——亞瑟一時不知道該對自己聽到的事做何反應,只能等基蘭繼續說完他的故事……「他邀我和他一起喝杯啤酒,但我不喜歡喝酒就拒絕他……」聽到拒絕兩字,亞瑟大概知道事情的一半,「愚蠢的選擇!」

「是啊!」基蘭苦笑回應。

「大片的瘀青應該是他的傑作吧?」亞瑟問。

「不!小的這片才是。」基蘭反駁,「大片這塊是格林蕭夫人幫我上藥時……」

「啊唔!」聽到「夫人」兩字,亞瑟像被雷劈到,「對格林蕭小姐用這兩個字......會死人的!」

「是啊!我的頭到現在好像都還會嗡嗡響!摩根先生,請告訴我實話,我是不是跟一票瘋子困在一起了?」

「年輕人,」亞瑟拍拍基蘭的肩膀,說:「瘋子比他們這夥人安全多、也好相處多了。」

「哈哈哈哈哈……」基蘭發出一陣乾笑,「很好笑,摩根先生,但我笑不出來。」

基蘭臉上瘀青的話題告一個段落。

看到基蘭拿著魚竿,亞瑟知道他又要去釣魚,——這恐怕是現階段基蘭能對營區做出最大的生產貢獻,他不懂賭博、不擅行竊、槍法三流、體格單薄不適合粗重勞動,照顧馬匹和釣魚是他的唯二專長。

看到基蘭往碼頭走去,亞瑟追著問:「你要划船出去釣魚嗎?」

「對……湖上不會碰到奧德斯科幫.......要再一起去釣魚嗎?」

「有何不可?」亞瑟沒有多考慮就接受了基蘭的邀請。


扁鐵湖東岸再往南方一點,有一座離岸不遠的沙洲,可以看到一艘單桅帆船的遺骸,基蘭起初只憑著第六感就挑選這塊地方作為下竿之處。

但靠近觀察過那遺骸後,看到那裡的藍鰓太陽魚的體型,他更確定這是個好地點。「在這地方釣魚應該不會像上次一樣碰到有人裸體游泳了!看看我今天能不能打破個人釣魚的生涯紀錄。」


藍鰓太陽魚


不像基蘭的興致高昂,對亞瑟來說,魚不過就是還活蹦亂跳的大塊肉和小塊肉,雖然還分成刺多刺少、泥味草味腥味....所以釣魚比較像是種兼具放鬆心情、不用擔心會挨子彈或被咬被撞被踢的謀生方式。

「還不賴,但它的報酬很難讓人投入熱情。」但亞瑟怕這話說出口會戳傷基蘭的自信,所以就想找別的話題,「除了比利以外,最近在營區的日子過得還好嗎?」

「三不五時總有人會發神經,大家嘴巴對我總是很刻薄,笑我槍法差、不會打架、不會喝酒.......,但我願意忍受這些。馬斯頓先生是對的,那天在往六點鐘小屋的路上,他說的話,我終於理解。生存下去和爭取自由是不一樣的!我阿爹八歲就死了,阿娘九歲也跟著去了,房子跟田被債主拿走,就算有什麼剩下的東西也都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親戚給分光!那些人真的什麼都不留!連我的彈弓都要拿走!」亞瑟沒料到基蘭會開始說起自己的人生,但他選擇安靜聆聽,「被趕出那空蕩蕩的家之後,沒人願意照顧我、沒人願意給我生存的機會和空間,我孤兒一個只能像條野狗一樣過活...真的!我曾經要偷狗食過活!偷狗食!...等到長大一點比較有力氣後,我就去農場、或馬場這些地方被他們當成牲畜一樣使喚!連馬的待遇都比我好!為了什麼?就是一餐食物和當床鋪的稻草,如果有壯一點的人來工作,我就會被老闆趕出去...我從沒想過為什麼我會活得這麼困苦這麼卑微這麼地隨人利用消耗,但其實我應該去想、其實我應該要怒吼、我不該認為『這是我的命運』!因為我有向這樣的人生表達憤怒甚至報復的自由!」

基德的故事結尾出乎亞瑟意料,「德奇如果聽到,他會很欣慰的。」

「況且比起以前四處流浪、或是被迫幫奧德里斯柯的人打雜的日子,這裡生活友善太多了!瓊斯小姐都會邀我一起圍著營火唱歌,提莉小姐補好了我褲子上的破洞,藍尼幫我弄了頂遮陽的帽子,皮爾森先生還煮了我愛吃的魚肉燕麥,而且......而且......馬修斯先生(何西亞)還教我寫自己的名字!我的名字!基倫達飛(Kieran Duffy)!阿爹和阿娘在天堂看了一定會高興得掉淚。」亞瑟看不到人死後的事情,但他看到基蘭好像掉了滴眼淚。

「是啊......要成為這個營隊的成員,第一個條件就是要會寫自己的名字,你前進了一大步啊!小子!」

「真的嗎?摩根先生?我?真的能成為這個營隊的一份子?」

「對啊!而且順便告訴你下一步該做什麼?」

「是嗎?請告訴我,摩根先生。」

「叫我亞瑟,小子。」

「知道了,摩根先...不...亞瑟,知道了。」

「就是這樣.......喔!有魚上鉤了!」

「希望是條大魚!」



註:約翰多年後翻閱到這段文字,當天晚餐一時興起就對著老婆說出:「我真懷念皮爾森先生的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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